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蛇之诱惑

2001-01-24 来源:中华读书报 桑永海 我有话说

敝人属蛇,正赶上开春是蛇年,就想附庸一下风雅,也谈一谈蛇。

我有个习惯——所谓习惯,就是自己浑然不觉,下意识居多——读书的时候,有时好伸舌头舔嘴唇。让老伴瞅见,说可真是个属蛇的,舌头一伸一伸,像蛇似的!我问烦人吗,她说倒也不烦人。

但这比喻我不喜欢。因为我讨厌蛇,它阴森森的,让人害怕。小时候,有一天沿海兰江边走,突然眼前土路上,一条小蛇横着爬呢,是灰不秃的“土球子”!心里一激灵,倒抽一口凉气。看那蛇不紧不慢向附近壕沟爬去,我不觉挥起手中树枝,连抽几下,小蛇一卷身,死在路边了。这是第一次见到野蛇。当时惊恐之中,为什么没有跑掉,反而主动出击,这原因到现在也弄不清。

来到吉林,除了在饭店,多年没见过蛇。想不到有天刚上课不久,一位女老师气冲冲拽着个淘气学生闯进校长室,说这孩子太不像话,把蛇揣兜里,吓唬女同学。我声色俱厉:“无法无天!蛇在哪儿?”学生把蛇掏出,托在手上。是条小蛇,还昂首吐信子呢!“哪来的?”“上龙潭山抓的。”“咬人咋办?”“毒牙掰掉了。”虽说一顿轰炸,心里却也佩服这孩子胆子大。从此,有了教训,每年春草萌发时节都要教育学生不准抓蛇玩蛇,于是天下太平,不复有“蛇患”焉。

那年去桂林,游蛇园,可大开了眼界。金环蛇、银环蛇、响尾蛇、五步蛇、眼镜王蛇、蝰蛇、蝮蛇等等。还有美女把蟒蛇盘绕在玉颈上的表演!你怕的烦的东西,还希望去看它、了解它,甚至亲近它,这确是人类共有的一种矛盾心理。为寻刺激,有卖小鸭子的,20元一只,可以挂钓秆上放到池子里去喂蛇。太残酷!那毛绒绒的黄色小鸭呱呱倒吊,只能说是人类内心深处原始野性之显现。我们都背转身走开了。但在门口,我却吃了一碗蛇肉。蛇酒是随便喝的,饮了三杯。说这是水律蛇,是最好吃的蛇。我则没品出什么滋味。嗅觉不敏,这么上讲的蛇肉让我吃,白瞎了。

蛇的生息,和自然生态环境大有关系。去年游武夷山,乘竹排沿九曲溪飘流。放排人郑重相告:这里是世界自然遗产保护区,不准吸烟,不准往河里扔任何东西,你们违规,还要罚我们的款!离岸不久,只见碧水清可见底,两岸绿树森森,远近山色墨绿。突然,身后船家横起长篙往左岸一点:看,蛇!我们猛转头,呀,近岸一根弯向水面的树杈上,缠了一条粗蛇,足有两米多长!当竹排接近终点,飘进两岸绿树相拱、头上浓荫蔽日的叫作“亚马逊”的河湾时,岸树上又出现了蛇,给我的感觉,好像和蛇们擦肩而过,自有一种惊险的喜悦,恐怖的刺激。而不远处,就是人声嘈杂的码头。在这里,我读懂了“人蛇共舞”这四个字,明白了这样的境界多么可贵而又难得!

其实,蛇是有大功于人类的。《旧约·创世纪》里说,伊甸园里的夏娃,是受了蛇的诱惑,自己偷吃了禁果,又让亚当也吃了,两人眼睛亮了,知道什么叫羞耻,他们就有了后代,繁衍了人类,才有了今天的文明。而蛇则永远被罚到人间,不让长脚,只能用肚子在地上爬。这西方的宗教文化,是很有人情味的。1940年,抗日烽火连天的年代,“九叶诗人”穆旦(查良铮)从这个圣经里的故事受到启示,说他已经感觉到了蛇的第二次诱惑,人类要脱离贫苦,走向光明,他写了那首现代主义的抒情名作《蛇的诱感》。

的确,叫人厌叫人怕的蛇,在诗人笔下,却会是那么美丽而温柔。例如冯至先生作于1926年的爱情诗《蛇》,名字不雅,确是20世纪的经典。诗里不著一个爱字,把抒情主人公对一位少女的痴痴的恋,比作一条蛇,写得那样美,那样深沉缠绵,那样巧妙委婉,那样色彩浓丽,那样韵味无穷。通篇运用比喻,而比喻又是那样奇特,妙到不可思议。我相信这样的好诗,是要永远流传下去的。蛇年之始,面对新的世纪,像青年人憧憬美丽的爱情一样,我们也“心里害着热烈的相思”,憧憬着国家的富强,人民的幸福。爱情诗传达的并非仅仅是情爱、性爱,其实质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,也让我把“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”(鲁迅语)冯至的《蛇》,录出以共赏:

我的寂寞是一条蛇,

静静地没有言语。

你万一梦到它时,

千万啊,不要悚惧!

它是我忠诚的侣伴,

心里害着热烈的相思:

它想那茂密的草原,

你头上的,浓郁的乌丝。

它月影一般轻轻地

从你那儿轻轻走过;

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,

像一只绯红的花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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